楼徙(停更版)

一个上班摸鱼产出的蛇精病脑洞。

全文4w+已完结，收录进白总 @甜白萝卜 的本子《夜夜夜夜》，嗷！

前篇：01

02

 

叶修放走了白白的少年芋头精，毕竟你吃了人家的二舅，这个问题太严重了，叶修话都不敢多说一句，不仅如此，他还追上去问少年自己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当然正常人，不对，正常的芋头精都不会愿意让一个“杀舅仇人”帮忙转移没有落入仇人腹中的其他亲故，叶修目送少年露着大白腿兜着芋头消失在山林里，想不通蓝雨这块地方的风水究竟好到了什么程度，以至于一棵芋头都能成精。

 

芋头精的出现和消失都轻轻巧巧的无甚声息，叶修一夜无眠，第二日一早起来，恍惚觉得昨晚自己蒸腾在口腹之欲催生的梦境里。可厨房空荡荡的草筐子和屋内桌上残留的几点芋头上落下的泥土告诉他自己昨夜的确抓住了芋头小偷，小偷是个成了精的小妖怪，幻化成人的时候知道变出衣服，却不知道衣服里面还需要一层内衣。

 

接下来的几天叶修吃什么都有点索然无味，或者说战战兢兢，他怀疑白菜在夜里也会变成一个绿裙子的小姑娘，萝卜手拉着手跳窗出逃，柿子被切开的时候淌了一手汁汁水水，如果也有柿子精，那柿子的死状可远比芋头来的惨烈许多。

 

就在叶修连续喝了几天稀粥之后，一天傍晚他在园子里摘豆角，发现有一根豆角藤突兀的断了一长段，看切口像是谁用手指甲掐掉的。他摸了摸那个断口，突然听到背后一阵窸窸窣窣，一回头，居然去而复返的芋头精依然穿着那身和芋头皮一般颜色的袍子，不穿鞋，赤脚踩在泥地里，脑后束发的绳子绿油油的，叶修定睛一看，好嘛，可不恰好就是一截子豆角藤么？

 

叶修以为小芋头又是来捉他现行的，他于是摆出一副坦白从宽的模样，希望自己的形象不会变的更加糟糕。总之是自己理亏在先，叶修面对芋头精有些不知所措，他打算放下手里的菜筐子，回想了一下自己这些天的忐忑，又犹犹豫豫的把筐子拿起来了。

 

“劳驾您帮忙看看，这里面还有成精了吃不得的吗？”叶修一脸诚恳，和筐子里的花花绿绿相映衬，如若此刻有个旁人在场，一定觉得这场景十分滑稽。

 

芋头精撇撇嘴，百般不情愿的伸出手在筐子里翻了翻，“据我所知上下千年，九州四海内，蔬果里成精的只有我一个。”说罢他甩了甩手，“不用看了，道行还差的远呢。”

 

“所以这些可以吃？”叶修低头看了一眼他的劳动成果，不确定的追问道。

 

“人吃五谷蔬果飞禽走兽，是自然之道，三界也自有平衡因果。”不知道是不是叶修的错觉，他总觉得芋头精说这些话的时候意气消沉，不大开心的样子。

 

“既然如此……”叶修惦记着小芋头此番上门的原因，话说了半截，猛地咂摸出了一点不对劲，他随手拿了个柿子在手里掂了掂，再看向黄少天的眼神就带了几丝探询。

 

“既然如此，你那个什么二舅是怎么回事？”

 

叶修素来不是个正经读书的材料，经史子集一窍不通，野史怪谈但是看过不少。他知道这野物成精少说百年修炼，历经三道雷劫，没道理面前这位一家子都天赋异禀，四海八荒头一号的芋头精，莫非还是量产的？而若没有成精，照他的说法自己吃了完全是人之常情，哪里怪罪的着呢？

 

小芋头被他问到气结，嘟嘟囔囔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全然没了方才的伶牙俐齿。

 

叶修听他结结巴巴的东拉西扯，连族谱都要被他从头到尾背上一遍了，他终于忍不住，在地上找了块石头磕了磕烟斗锅子，一手提菜筐一手拽住芋头精的衣服就要往回走，“看来是说来话长，那就进屋慢慢说。”

 

他把芋头精带进屋，从床底下找了双鞋递给他，“光脚到处跑，就算你是棵草也不怕掉叶子？”

 

芋头精不肯穿鞋，还回道：“不穿才舒服。”

 

叶修被他逗笑了，张口反问，“哪里舒服？”

 

“惊蛰起谷雨过，土地便是暖的。”

 

这下叶修听明白了，芋头生于此长于斯，承雨露沐天光，不过是本能罢了。不过这也让他想到这小芋头成精该是不久，那骨子里的生性尚未走脱。

 

他给芋头精倒了杯水，又想到成了妖是不是吸风饮露就够了？可转念一想吸风饮露的多半是仙人，君不见话本里还写妖怪吃人肉喝人血。他最后还是把水碗搁在了芋头精面前，自己也坐在了对面问道：“你既已成精，可有名姓？”

 

芋头精好奇的摆弄了两下碗，半晌才抬头答道：“黄少天。”说罢他想了想，用手指沾了沾水，居然像模像样的在桌子上写下了这三个字，写完后他很满意似的端详了一番，末了目光一落，又道：“是我师父起的。”

 

叶修又是一奇，“你还有师父？”

 

这一问倒难得勾起了名为黄少天的小芋头的兴致，他兴致勃勃的开了口，“怎么没有？我师父曾是一方土地公，辖地便是南山方圆百里，我就是被他点化才修炼成精，后来我脱出人形，他便给我算了一卦，取了这个名字。”

 

既然是一方土地，那本该长守于此，叶修当下就下意识的往地下看，疑心这黄少天的师父会不会突然从哪里钻出来，黄少天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早先那副黯然的模样又浮了出来，“别看啦，我师父守了五百年的南山，这一方风调雨顺，是灵山宝地。天庭念他劳苦功高，在我成精那年就将他召回了天庭，数来也愈百年，他还从未再到下界来过。”

 

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仙妖有别。叶修怪自己揭了黄少天的伤疤，便想着转移话题，“那你可有朋友？既然你说南山是块宝地，那成了精的必不只你。”

 

“曾有过，师父回天庭那年，我看这里怎么都不顺眼，便去了白云山上修炼。白云山上有方碧池，当中有条锦鲤，我那时时常和他结伴修行。”

 

叶修头一回觉得自己不会说话，黄少天开口一个“曾”字，显然又不是什么愉悦的回忆。“他一条离水不得活的锦鲤，能走去哪里？”

 

“他被皇帝派人捉走了，不知道被哪个牛鼻子道士算出此处有祥瑞现世，是带了法器来收的，教他被缚在原型里。最初是养在蓝雨宫中，许多年前被嘉世索去了，说是可抵岁币的贡品，那年蓝雨山洪没田，饥馑满地，交不起岁贡，只好随了它去。”

 

叶修正把烟叶子往锅子里倒呢，闻言动作一顿，皱着眉头思忖片刻，犹疑道：“你说的锦鲤，可是通体白金，周身鳞片却迎光泛蓝？”

 

黄少天的眼神登时亮起来，“说的不错！你莫非见过？”

 

“少时在宫中见过一回，惊鸿一瞥罢了。”叶修摇摇头，说完竟笑了，“若这条锦鲤便是你那共同修习的友人，你大可不必担心，这锦鲤有个故事，在京城里闹出很大的动静，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不过若他是个精怪，倒解释的通了。”

 

“文州他究竟如何了？”黄少天急切的追问，看来“文州”便是锦鲤的名号了。

 

叶修执起烟斗，徐徐讲来，“这条锦鲤被养在御花园的莲花池中，却早在八年前就不见了。四处找不见鱼尸，皇上起先怀疑是被人捕了，可当日值守的宫女和侍卫却说亲眼看到那锦鲤幻化成了一蓝衫少年，和一着绿衣的贵气公子飞天而去了。”

 

“那绿衣的公子又是何人？”

 

叶修摇摇头，淡淡莞尔，“我又哪里知道，不过这里有个后话，也是我某回在宫里听老太监说的。说是那日之后，锦鲤遍寻不得，宫里养的那群神神道道整天炼丹炼药的方士里有一个是真有些本事的，摆了个阵势算了个卦象，说卦象所指不是别处，正是御医台。”

 

“御医？莫不是文州被人抓了入药了？”黄少天满脸慌张，“他岂不是受了那绿衣男子的诓骗，着了他的道吗！”

 

叶修连连摆手，示意他不必如此，“你且听我说完，卦象既出，自然就要去查明，就在所有人都在翻箱倒柜找锦鲤的时候，那方士却要人去清点药房和院子里种的些随摘随用的新鲜药草，结果你猜如何？”

 

“如何！你倒是一口气说完啊！”黄少天被他吊着胃口，又急又气。

 

 修倒是依旧不紧不慢，可语气却是听上去令人安心的。

 

“天山雪莲没少，千年老参也还在，最后查出锦鲤走脱当晚，药房独独少了一味药。”叶修的烟斗在桌上轻轻一点，“少的那一味，叫做‘王不留行’。”

 

叶修这个故事没头没尾的，乍听荒诞，叶修也从未当真，可既然眼前都能坐着一个芋头精，昔年他在宫里见过的锦鲤如何就不能和一个草药精一道销声匿迹。黄少天惦念喻文州许久，如今终于有了他的下落，从方才的又气又急变成了又惊又喜，直说哪怕踏遍九州也要找到喻文州和他身边那根草，说完又念叨着说不定喻文州回来找过他，只不过喻文州走后他四处周游，后来又因天劫被打回了原型，既不在南山也不在白云山，就此错过了也说不准。

 

他自言自语，叶修也就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听看。当他听到黄少天说自己变回原形在地底下呆了好多年这一遭的时候才眯了眯眼睛，方才进屋前的未竟的话题明明是黄少天的二舅，谁料一下扯远了，叶修哪里会轻易放过，他没有忘，就顺着这个话头又提了出来。

 

“算来你百年前成精，历第一道天劫时损了修为，被打回原型。你的原型自然是要种在地里，然后你又不知怎的被人挖出来给了我当芋苗种下去，就算你也有生身父母二舅三姨，也绝没有不成精的芋头也活百年的道理，芋头又不是人参。”

 

叶修灭了烟斗，火星明灭，烟灰散了点在空中，一阵风卷进来就消失不见了。他摩挲着早就磨光了便宜木杆子，看着面前孓然一身的小芋头，他曾有个师父，后来师父从地仙升为了上仙，他也曾有个朋友，可朋友被人捉了去，居然还误打误撞被叶修撞见过。叶修在想妖界恐怕也有三六九等，而若要论资排辈，一个刚成精百年的小芋头在别人眼里可能还不如一只耗子精。

 

他生于天地，长于三土，生来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哪里有什么二舅，这不过是幻化成人的小妖怪学着凡人的那一套来演化的些许痴念。

 

他只是太寂寞了，在地里那么久，他没人说话，只能给一根叶子下面连成串的芋头们起名字，在叶修苦等着他发芽的岁月里，他也许就是这样在地里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着，可惜除了清风朗月，并没有谁能听到他说了什么。

 

“就算事实并非如此，你也本该恨我怨我，可如今又转头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