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叶黄】《山海少年》(上)

《山海少年》

 

(上)


 

车窗全开,一只手伸出去,指间夹着的烟卷伴随着轻弹落下几点簌簌烟灰,那几点灰白的星子又尽数给风卷去,伴着不起眼的红亮火星。天幕压的极低,灰沉沉的云层盖在一长串望不到头的车子顶上,半小时纹丝不动的堵车长龙,就这么眼睁睁的瞧着大雨将至。叶修收回手,吸了口烟屁股,继而将它碾灭在车内的烟灰缸里,他目测了一下自己与轮渡入口的距离,确定自己无论如何都赶不及登上变天前最后一班轮渡回市里,显然今晚又要住在岛上了。

正要拿起手机知会沐橙,副驾驶那边闭合的车窗被谁家的“熊孩子”拍的砰砰作响,叶修熟练的从烟盒里掏出根新的叼上,身子一倾,仗着臂长,给那位快把车玻璃拍碎的人开了道门。比人快一步的是书包,个头挺大,分量也沉,接着是书包的主人,长腿一跨来了个腾空就位,座椅的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继而熟练的拽起书包带朝后一丢,布包恰好砸在一堆大大小小的快递盒快递袋之间的空隙里。等终于各安其位,叶修点着了烟卷,踩下了油门,跟着码头保安的指挥调头往回走,耳边是多少还有些气喘吁吁的小伙子口中不断的长短句。无外乎是过去一周里学校的见闻,高中毕业前最后一场篮球比赛赢了邻校,突击测验以至于失手考砸毁了一世英名的数学考试,没分班前教过自己的物理老师之前休产假去了,今天在办公室见她抱着小娃娃,自己便趁着课代表的职务之便,整个课间逗留办公室,好好去围观了一把………一直说到豆大的雨点子在前玻璃上开出花,闪电打亮昏暗的车厢里相邻而坐的两人的五官面目,雷声隆隆盖过少年的一句尾音,叶修才得以逃脱码头前的马路上可怕的拥堵,开上了送黄少天回家的路。等信号灯的间隙里他扔了一盒绿箭的薄荷糖到黄少天的怀里,有心让他含着糖豆闭嘴歇停一会儿,小话痨今天出奇的听话,倒出两粒丢进嘴里,舌头驱使着它们在牙齿间滚来滚去。眼看就剩一个路口就要下车,糖豆化成薄薄一片,他用舌尖碾了,一点薄荷的辣味久久不散,大概像一片化掉的雪。

 

然而作为南国小岛上出生的孩子,他还从未见过雪。

 

两人前后脚进门的时候魏琛正在刮鱼鳞,看见黄少天就扯着老烟嗓喊作业写完了没啊写完了也给我滚回屋看书去吃饭的时候叫你!而叶修则被一腿踢到帘子外的店面看店去了。雨下的大,也下的急,偶尔有人进来躲雨,小岛人少,都是熟面孔,买包烟站着聊两句,或是取走下午没能按时领走的快递包裹,雨势歇了就冒着细细雨线跑步回家,这场景新鲜又熟悉,叶修盯着货架上一排饮料矿泉水看了一会儿,低头继续给苏沐橙发送没写完的短信。他不在家的时候就让沐橙去她同学楚云秀家借住,否则一个小姑娘家的总不安全。回复来的挺快,叶修放心下来,只等她到了云秀家里给自己报个平安。魏琛的那条鱼大概是下锅了,油烟声滋滋不断,几分钟的光景过后又要叶修从货架上拿包盐过去,进厨房时锅铲恰好给鱼翻了个面,朝上的鱼肉沿着花刀的纹路显出诱人的金黄。

 

“那小子又在码头搭你的顺风车啦?”

 

岛上没有高中,黄少天每周日下午坐轮渡进城上学,周五再原路返回,沿海天气变化无常,赶上台风天气或者今日这般的大雨天,半个月回不来也是常事。叶修则是每天清早在城里的分部装货,赶在中午前随船上岛,在魏琛开的便利店门口摆下自提点的摊子,到傍晚收工。难免会吃天气突变的亏,所以一旦有家难回堵在码头,加之恰好是周五黄少天回家的日子的话,自己喷绘了快递公司LOGO的车体总能被眼尖的某人飞速锁定。

 

“车钱正好抵借你门口摆摊的租金。”叶修见魏琛往锅里丢了葱段姜片,他自己连煎鸡蛋都会糊锅,唯一拿手好菜只有泡面一个,油烟味也呛人,他不怎么愿意在厨房呆着。只有一次,到了饭点,不知怎的前头店面人来人往,魏琛忙着收银,又等菜下锅,急火火的招呼黄少天帮忙炒个青菜,一道蒜蓉青菜,黄少天洗菜,叶修剥蒜。那时候是暑假,天气懊热,两人都是背心短裤拖鞋,挤在灶台前,汗珠粘了满头满身,只一架落地风扇艰难的转着脑袋,吹出来的风同样是热的。黄少天身上的背心估计是魏琛的,尺码大了两圈,少年身段荡在棉布里,菜洗完从水里拎出来控水,一抬手基本什么都遮不住,叶修多看了两眼,就忘了自己指缝里全是大蒜的汁水,不小心蹭到眼角,火辣辣的逼出泪来。黄少天看了眼蒜瓣很快明白过来,嘴上嘲他蠢,手上却没停,在背心上擦了一把手上的水,就拉着叶修的手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帮他冲眼睛。这么一折腾,蒜蓉青菜出锅时魏琛也忙完了,一看叶修两眼通红,不知道方才在厨房这一亩三分地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叶修无奈,黄少天偷笑,两人把厨房让给正主,就去端碗等吃了。

 

小火慢炖,汤水渐白,魏琛空出手去切下一道菜用的胡萝卜,听叶修这么说,菜刀“噔”地嵌进木头菜板里,“我这是核心CBD!寸土寸金!”说完就抄起菜刀把叶修赶出门了,吃人嘴短,何况晚上还要借宿,叶修有苦难言,继续去看店抵房租。何况魏琛说的倒也不错。他这小店门头是自家房子,开在小岛中心的十字路口一侧,四周是岛上唯一一家商场,甚至还有一处不大的电影院。这几年,留在岛上的年轻人越来越少,这路段也见萧索,每天魏琛就陪着叶修在门口分拣包裹,打电话发短信挨个通知,等到铺满地的箱子变得只剩三两个,两人脚底也攒了一座烟头堆成的小山。

 

 

晚上十点。

 

叶修抱着被子敲响了黄少天的房门,少年依旧是背心短裤,好在这次背心合身,胸膛挺拔,手臂映出几缕肌肉的线条,是打篮球的功劳。指间像叶修夹烟一样夹着根黑色水笔,刘海被夹子反向固定在头顶,发尾不怎么听话,乱糟糟的翘着。身后窗下是亮着台灯的书桌,桌上散乱着书本学案。叶修对此有些不好意思,魏琛总炫耀黄少天是顶聪明的孩子,从没看他苦读过书,成绩却总是很好,于是叶修没想到高三开学才不久,黄少天就转了性,在假期学到这个时间。当然黄少天不会在意,也并未揣度叶修在门口几秒的犹豫,接过叶修的被子就把他让进了门。叶修来这岛上派件两年,起初回不去城里就住小宾馆,后来因为要借魏琛门口摆摊,两人脾性相投,成了朋友,魏琛便给叶修搬了张行军床搁在自己屋里,说小宾馆脏乱差,要是不嫌弃就住家里。奈何魏琛打呼噜称得上一绝,叶修又要起早赶回城取货,被子蒙头也睡不着,实在忍不了他就跑到黄少天这边来,并不是第一回了。黄少天睡的是双层床的上铺,下铺平常堆着些衣服课本,叶修来了,他就把自己的东西一股脑搬走。

 

铺好床安顿下来,叶修玩手机打发掉睡前的时间,黄少天坐回桌前继续复习。叶修躺在床上,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合成催眠三重奏,他快睡着的时候,听见黄少天蹑手蹑脚爬梯子上床的声音。

 

第二天他起的极早,立秋后昼短夜长,再过些日子他差不多就要摸黑上路了。借着蒙蒙的晨曦光亮,他出房门前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黄少天的书桌,桌上的东西还停留在写完停笔的一刹那,卷子下压着验算纸,验算纸露出一角,只见叶修看不懂的公式和数字里掺进一个巨大的文字泡,一个圆形圈住一行斗大的字——“高考目标:B市!!!”

 

上铺的少年重重得翻了个身,连带着床架摇摇晃晃。叶修咬着没点燃的香烟滤嘴,朝床上看了一眼。黄少天一开始挨着墙,翻过一圈,现下紧贴着上铺的护栏,胳膊弯着伸出半截,背心一直卷到胸口。叶修望见那白花花的肚皮,临走前调高了空调温度,最后轻轻的关上了门。

 

 

天气凉一点的时候,叶修捡了一条狗。

 

那是条几个月大的小黄狗,白肚皮白爪子,耳朵尖上带一点黑色的杂毛,当时正在路口的垃圾堆里上上下下找食吃,结果被另一只大黑狗吼了一嗓子,吓的直接滚下来,垂着耳朵怏怏的不敢动。流浪狗的地盘意识很强烈,这小狗从未见过,不知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叶修原本在看戏一样的看狗打架,谁知道没打起来,预备加在泡面里的火腿肠还没拆封,叶修想了想,从中间拧断,走过去把另一半喂了小狗。

 

小狗就这样认了主。整个下午都趴在叶修的脚边摇尾巴,魏琛一边撸狗头一边教育狗:“你吃的火腿肠是我卖的懂不懂!叶修这个不要脸的空手套白狼!”也不知道到底听懂了没,总之小黄狗换了地方,改成趴在叶修和魏琛两人中间的空地上摇尾巴。

 

魏琛让叶修带回家养,给沐澄做个伴。

 

“我早出晚归,沐澄要上学,哪里有时间遛它。”他摸着狗肚皮,想起那天早晨黄少天贴着栏杆的小肚子,“你留着给少天作伴吧,要不就叫阿黄得了,两个阿黄多顺嘴,说不定五百年前是本家啊!”得了名字的阿黄吐着舌头,围着叶修蹦跶了一圈,魏琛飞起一脚踢中了叶修坐着的小板凳,差点让他摔个脸着地:“叶修你嘴上积点德!”

 

魏琛嘴硬心软,到底还是把狗留下了。隔天就是周五,黄少天回来时叶修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赶轮渡,阿黄咬着他的裤脚给他添乱,把他烦的不行。他远远地见黄少天往这儿跑,连忙一吆喝:“快把你家狗给我管好咯!这不耽误事儿么!”黄少天脚下一刹,和阿黄大眼瞪上了小眼。叶修叼着烟把最后两个退货的包裹丢上车,指着黄少天低头对阿黄说:“那边儿找你哥去!”说罢就听阿黄“嗷呜”一声扑上前去,把黄少天愣是推了个站不稳,一屁股蹲在地上。

 

叶修就在黄少天一串震天动地的“卧槽卧槽卧槽这谁家狗啊老叶你给我回来回来回来!”的抗议里开车绝尘而去,末了一嗓子:“来不及了有事儿赶明儿再说!”黄少天艰难的摆脱狗爪子,朝叶修留下的汽车尾气比了个标准的中指。

 

黄少天用了一夜的时间,就将阿黄收编成了自己忠实的小弟。从此之后每周末,魏琛门口的XX快递自提点就多了道风景,叶修左边蹲着一只狗,狗的左边蹲着一个黄少天,说麻烦也麻烦,好些拿了快递的人留下来逗狗,一来二去人越聚越多,到后来黄少天也得上前帮把手,递个签字笔或者拆快递的剪刀。魏琛总来拎着黄少天的领子让他别给叶修打白工,有那时间回去多做两道题,后来黄少天就搬张折叠桌在门口,一派闹市中读书的伟人架势。

 

叶修进店里喝口水,借魏琛打火机点烟的工夫,把心里滚了百十遍的话说出了口:“你家小孩儿想考B市,这事儿你知道么?”黄少天的父母在他小四那年出海遇难,中间几年是跟着奶奶过的,考上高中那年奶奶去世,他们家在本地能数得上的亲戚只剩下一个小叔,就是魏琛。他把黄少天接到自己身边,成了他的监护人。


“他早就给我打好预防针了,这小子鬼机灵!”魏琛用力吸了口烟,两个老烟枪你来我往吞云吐雾,快要把货架子熏黑,“还不是你造的孽!”

 

叶修知道魏琛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自己的身世早就跟两人讲明白,家在B市,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年少离家,一路南下,在H市呆过一阵,在那里送走了位朋友,他又独自带着朋友的妹妹漂到G市讨生活。作为黄少天身边仅有的根正苗红的北方人,黄少天缠着叶修讲了不少家乡风物,北国的莺飞草长春华秋实,都同这最南端的小岛截然相反,三两词句终究成为了少年心底亟待探索的秘境。

 

“小孩儿有上进心多难得,应该鼓励。”叶修知道魏琛多少舍不得黄少天,他们两个和自己与沐澄一样,称得上相依为命,可更多的话他再也无从说出口,说他有些无法想象黄少天在B市生活的样子。他想起黄少天,脑内永远是热烈与灿烂,是海岛正午橙黄色的阳光,是熟透甜腻鲜红的浆果,是蓝绿色的海水和白色的浪花,而不是身处他记忆里天空灰蒙蒙的B市,整个城市如同抽干了水分的真空盒子。

 

他想了半天,终于得到一个恰当的比喻,黄少天给他的印象,大约就是一片橘子味儿的维C泡腾片。

 

至于他自己,多半是妄图空口把泡腾片嚼着吃的那个傻子。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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